川中老农一夜成名

　　2010年1月30日，天津青少年活动中心。

　　"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颁奖典礼现场灯火辉煌，高朋满座。莅临盛典的领导有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天津市委有关领导，还有来自全国各地新闻媒体的记者。

　　当岳泽淮上场时，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主持人礼貌地迎接、深情地介绍说："他，就是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之一的岳泽淮，63岁，四川省蓬溪县文井镇花祠堂村人，岳飞第29代传人"。

　　与此同时，大屏幕上显示了获奖者的事迹：

　　"岳泽淮只上过几年小学，为讨回父亲的清白，他自学法律知识，并从此开始了为弱势群体依法讨公道的律师生涯。改革开放以后，他将维权重点转向农民工，以代理人身份为农民工维权，多数时候他不收取报酬甚至还倒贴钱。

　　岳泽淮的维权之路走得并不轻松，从1978年到2009 年，他的足迹遍及全国20 多个省、市、自治区，以代理人身份打官司1000 多起，绝大部分案件胜诉，其中为农民工挽回或避免经济损失数百万元。他的名字传遍了神州大地，许多外地人都不远千里上门求助。"

　　主持人在对岳泽淮作了一番简短的现场采访后，又来了个"插曲"，高声宣布："岳老特别乐观，有时为给自己减压就高唱岳飞的《满江红》。现在，请他给大家歌唱《满江红》！"

　　岳泽淮接过话筒，从容、熟练地清唱了一曲《满江红》:"……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台上唱得热血沸腾，泪光闪闪；台下掌声阵阵，满堂喝彩。

　　紧接着，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宣读了组委会对岳泽淮的颁奖词："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矢志不渝的赤脚律师，平凡的他蹒跚前行，播撒正义的种子。他是行走于乡间的草根英雄！"

　　"哗哗哗--"，台下顿时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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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评选活动，是由《检察日报》正义网发起、中央政法媒体和天津电视台等单位共同主办的。

　　首次在全国开展的这一活动，旨在弘扬社会正气，表彰道德楷模，以此鼓舞人心，凝聚力量，倡树新风，弘扬美德。获奖者中有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勇者，有在立法司法中仗义执言的智者；有的人身份卑微敢拼死一博，有的人声名显赫能振臂高呼。他们为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为我们主张公民权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作为此次活动四川省的唯一入选者和全国八亿农民的唯一入选者，岳泽淮实属不易。最初，10家网络、纸媒受众的提名率表明，在全国产生的16个候选人中，他只排在了第9位，可评委们在听取候选人事迹介绍、观看天津电视台为每个候选人制作的专题片后，"赤脚律师"的名次便进到了第5位。在评委最后一轮投票中，"赤脚律师"的排名竟一下跃升至第3位，紧随荣获第一名的"打黑英雄"--重庆市公安局长王立军。

　　颁奖典礼后的第三天，广东南海市。来自机械厂、玩具厂等5家企业的30多个四川籍农民工，专门举办了一个隆重而特别的晚宴。杯中斟满酒、大家落座之后，领头人刘兵拨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岳泽淮的手机:"大恩人啊，你评选为2009中国正义人物，完全够格，符合打工仔的心愿，我们祝贺你！现在，我们大家敬你一杯酒！"

　　听到电话那头碰杯的声音和干杯的呼喊，岳泽淮笑了，笑得很开心。

　　2月5日，岳泽淮回到了家乡川中蓬溪县文井镇。纷纷前来向他表示祝贺的，有本县、本镇、本村的干部群众，也有邻乡、邻县的有关领导；有从几十上百里路赶来的他曾经施以援手、赢了官司的男女老少，也有素不相识的乡亲；有给他送鸡蛋的，也有请他吃饭喝酒的；有给他放鞭炮的，也有给他送对联的。

　　其中一副对联为岳泽淮这样"画像"--上联：赤脚律师三十年为民勤操劳，下联：岳飞后人一千起官司张正义；横批：爱洒人间。

　　山一样质朴、山一样挺拔的老农民岳泽淮，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能一夜成名，还竟然产生了"名人效应"。其实，这不仅是人们对他几十年的付出与成功的一种肯定，也是人们对正义的一种向往和追求，更是人们享受正义的一种具体表现。

　　小人物有大智慧

　　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岳泽淮，读完小学六年级，就因家庭经济困难辍学，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农耕生活。

　　没多久，岳泽淮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原来，因其父解放前曾负责管理为纪念先祖岳飞而修建的"精忠祠"，被人诬为"封建会道门头子"，随之而来的是无休止的批斗和迫害。16岁的岳泽淮先后多次到县、乡上访，一心想为父亲讨回清白，谁料老人的日子更难过了，批斗不断升级。

　　岳泽淮茫然了。他一头钻进书本，可答案并不明确。"文革"开始了，他听说蓬溪县中学图书馆被抄，书本遍地散落，便借着月光步行几十公里山路，悄悄地将几百本书籍往返数趟背回家……随后，他又四处借阅了不少法律书籍。

　　磨刀不误砍柴工。饱读诗书的岳泽淮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据理争讼，依法抗辩，终于使父亲的冤案在1978年得以平反昭雪。接着，他又为一名蒙冤受管制的老地下党员奔走呼号，最终讨回清白并恢复了名誉、待遇。他还在走亲戚时，从一个外迁落户的人的言谈中发现了重大疑点，便向公安机关揭发检举，进而挖出了一个隐藏达二十年之久的国民党大牌特务分子。

　　岳泽淮从此"一鸣惊人"。他也随之忙乎了起来，当地的乡亲们写信需要代笔的，有要紧事需要代言的，有纠纷需要代写状子的，都爱来找他帮忙。岳泽淮总是有求必应，他也从中体会到了老百姓缺乏话语权的苦楚和维护正义、维护法律的重要性，并从中悟出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维护法律尊严更是人人有责"的道理。

　　官司一起接一起地打，知名度也一天比一天地提高，岳泽淮在帮人打赢七、八百起民事、刑事官司后，改革大潮中的农民工权益受损案件迅速增加，有讨薪30元丧了命的、有讨薪70元遭报复失去一个肾的，更有堵路的、跳楼的、开新闻发布会的，引发了严重的社会问题。本县和邻县在外谋生的农民工及其他们的父母亲友，也常来求他给予"火力支持"。

　　于是，岳泽淮将维权重点转向了农民工。1982年，他出省帮人打的第一起官司，就是一块"硬骨头"。

　　年仅23岁的李沛东，是四川西充县祥龙乡红山庙村人。他与广东番禺市某日资照明器材厂签订了进厂干车床工的劳务合同，可进厂后他一直操作的是冲床。不料，他在工作中右手受伤，失去了三个指头，厂方仅发给了他受伤当月的工资，拒绝支付医药费、伤残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等，并把他赶出了工厂。

　　李沛东伤愈后，奔走于厂方和当地劳动部门长达9个月之久，但都以"厂方不存在违约问题"为由，不予解决。无奈之下，花光了家中积蓄为儿子治伤的李沛东之父，变卖了家中还值几个钱的一只手表和一件呢子大衣作为路费，好言相邀岳泽淮一起到了广东。

　　接连几天，岳泽淮找了日资工厂的老板，又找当地政府劳动部门，前者态度恶劣、拒绝赔偿，后者不仅袒护外国老板，还斥责李沛东及其代理人"是无理取闹"。

　　岳泽淮及时调整战术，找到日资工厂老板核对当初签署的劳务合同。在验证双方手中合同毫无二致后，他当即义正严词地指出：厂方安排车工开冲床已属违约，理应全额支付和赔偿李沛东的医药费、伤残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日资工厂老板理屈词穷，便玩起了"躲猫猫"，并让人放话说"老板回国去了"。

　　正面"攻击"不奏效，岳泽淮只好施展迂回战术。他在工厂厂区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视察"，发现该厂连续两天都从下水道偷排废硫酸达3吨多，而且已连续"作案"三年之久。到了第三天，岳泽淮抓到"现行"后，一面让李沛东的父亲保护现场，一面打电话向当地环保局举报。证据确凿，市环保局当即下令该厂停产整顿。

　　日资工厂老板终于现身了。他主动找到岳泽淮，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向他求情："岳大爷，这一停产我每天的损失就是几百上千万啊！你就不要再折腾了。"岳泽淮不依不饶："你是不打自招哦，你所谓的'损失'不就是众多农民工为你挣来的吗？李沛东的工伤问题拖了九个月不解决，那才叫折腾。你这么在乎为李沛东补偿的那几个钱，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见日资工厂老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岳泽淮更是步步紧逼："你到这里来投资办厂，必须遵守我国的法律法规，同时要知道我们的农民工绝不是二战时期的日本劳工。还有，我国发展经济也绝不会牺牲环保作为代价！"

　　奇迹出现了。当天下午，日资工厂老板就向李沛东赔礼道歉，随之与代理人岳泽淮签署了补助赔偿协议，李沛东一次性拿到了医药费、伤残补助费和生活补助费共计9万多元。

　　2000年初，蓬溪县新星乡26岁的农民工王远志，与广东顺德人李世炎同在该市某装饰工程公司当工头。一天，李世炎所在的工区丢了40个需要回收的水泥袋，他怀疑系王远志所为，便带领5个人把王远志双腿打断。工友们报警后，当地公安机关却以王远志有偷盗行为为由，不予立案处理。

　　两个月后，王远志的父亲把岳泽淮拽到了案发地，他连夜写好状子并送交到了当地法院。可法院立案后就是不开庭，连续找了三个月也无济于事，最后连法院的门也不让进了。此时，同乡农民工为王远志捐献的钱，已不足以支付医疗费了，而且妻子又即将临产。

　　正当岳泽淮感到无望无助之时，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广东省主管政法的领导"接访日定在每周星期五下午"的新闻。于是，他决定硬着头皮闯广州。

　　见到这位省领导，岳泽淮如实陈述了案情，并动情地大胆进言："据你们广东的报纸讲，多年来仅四川就有上万名农民工客死南粤，仅我所在的文井镇在广东务工死亡的农民工就有40多人。广东的发展繁荣，农民工功不可没，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们用血汗浇灌出了广东的改革开放成果。王远志的案子具有一定代表性，司法机关再也不能漠视农民工的生命安全了！"

　　被上述观点折服的这位省领导，还认真听取了岳泽淮关于农民工维权的一些意见建议，并当即在他呈送的材料上作出批示：请顺德市中院认真督办，依法惩处。

　　回到顺德还不到12个小时，即第二天早上六点，两辆警车就来把岳泽淮及控方当事人接到了法院，并于八点半准时开庭。

　　在庭审过程中，作为代理人的岳泽淮指出：被告李世炎故意伤害王远志致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以故意伤害罪论处。同时，他要求被告及律师出具受害人偷盗的证据，对方两手空空，败下阵来。

　　结果，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李世炎有期徒刑7年，赔偿王远志经济损失共9万多元。

　　岳泽淮这个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把一个知法犯法、导演"共妻"丑剧的中院院长"丢"进了监狱。

　　10年前，四川某县外出打工的C某在家的妻子，一夜之间竟"人间蒸发"，急得家人团团转。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C某的妻子才寻机寄回一封信，告知自己和另外一名妇女被人贩子拐卖到了辽宁省铁岭市的一个小山村，望家里人赶快去搭救。

　　C某风风火火地找到岳泽淮一起去了铁岭市。根据求救信提供的线索，他们很快找到了C某的妻子。正当C某准备采取营救措施时，却被当地派出所以C某"身穿黄衣服，冒充解放军"为由抓了起来，并对其严刑拷打，以达到逼其死心的目的。

　　未被拘禁但遭到严重威胁的岳泽淮，没有被吓倒。经过一番"地下活动"，他终于摸清了底细：C某的妻子是被铁岭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孙宏德花了3000元，从人贩子手中买来为其三个未婚的大龄哥哥当老婆的。

　　黑云压城，岳泽淮清楚此事在当地暂时不会有什么转机。他果断决策：自掏路费上北京。到北京一个小招待所住下后，他把在火车上早就打好的腹稿很快写成了一封实名举报信，送到了最高人民法院。

　　三个月后，有着时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亲笔签名的信件和判决书复印件，一同寄到了岳泽淮手中。肖扬在信中高度赞扬了岳泽淮的正义之举，判决书上清楚地写着孙宏德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

　　与此同时，根据孙宏德的交待，警方顺藤摸瓜，很快抓获了四川某县的两名人贩子，解救了被其拐卖的7名受害妇女和3名儿童。

　　大德操守续正义

　　岳泽淮犹如一本厚重的书，翻开就能给人留下许多人生的思考。这个不离土不离乡、一生务农的老农民背后，似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笔者对他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深入挖掘，试图解开岳泽淮的人生密码。

　　岳泽淮此次赴天津领奖之前，还没有什么新闻媒体报道过他帮人打官司的事儿。就连"2009年度中国十大正义人物"评选活动组委会和天津电视台派人前去考察、采访他时，他也不知道来者是怎么知道自己的那些事情的。他说，既然人们称我为"赤脚律师"，我就一定要在当好农民的同时，努力当个好律师！

　　他这个农民与别的农民不大一样。由于白天要帮人写状子、出点子，每年至少还要挤出三、四个月时间外出打官司，加之儿子、儿媳长年在广东打工，老伴身患多种疾病还要带孙子，岳泽淮的劳动强度就特别大。他指着墙角一捆电线对笔者说："这是我的'特殊武器'！"原来，他家的一些农活都是他拉起电灯，在晚上干的。他使用的是300瓦的灯泡，电线足有2000米长， "好在我家的责任田都在住房周围"。 岳泽淮还笑着告诉说，这十几年他一个人年年产粮都在一万斤以上，其中玉米6000多斤、水稻4000多斤。整个家庭收入，算起来每年有七、八千元。

　　究其岳泽淮痴心为弱势群体打官司的动因，他笑着说："翻开一些中外名著，一些大律师除为富人名人打官司外，也帮个别穷人打官司，但那多是一种政治需要或是证明自己有良心。"

　　 如果说岳泽淮当初帮人打官司是讲良心的举动，那么，在改革大潮中不遗余力地为农民工维权，则是透过黑暗捕捉光明、戳穿邪恶抵达善良的一种自觉行动，也是他对人间正义之爱的向往与担当。

　　当年父亲平反昭雪后，岳泽淮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党报恩"的别样情感，随着他打的官司接连胜诉，就认定了自己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使命和责任。这是他几十年苦心钻研宪法、刑法、民事诉讼法、刑事诉讼法、行政诉讼法、行政许可法、民法通则、合同法、婚姻法等法律法规的动力之源，也是他多次遭到一些被告人恐吓，甚至被人偷袭、头部连砍三刀，仍执着前行的"定海神针"。

　　现在的岳泽淮，说话出口成章，且思维慎密、逻辑性强；谈起法律头头是道，政法系统元老、大律师的名言警句、经典案例，一讲就是一大串；提起岳飞英雄事迹和古今中外的经典战例，他也是知之甚多。他常说："多读点书好啊。读书可以学正德，以学养心！"

　　岳泽淮30年足迹遍布广东、湖南、云南、贵州、新疆等20多个省、市、自治区，打了1000多起官司，且绝大多数案件胜诉，其中为农民工挽回或避免经济损失达数百万元。这组数据，足以让人把他与那些富律师联系起来。因为，现在的律师代理费是按案值总数的10%计收的。如此算来，他至少是半个"百万富翁"了。

　　然而，岳泽淮的经济状况一直差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扳着指头告诉说，这些年帮人打官司仅累计收费两万多元，其中最大一笔也只有1000元。不少当事人及家人，采取的是为我做农活换工的方法来酬谢我。即使是当事人一分钱也出不起，我也照样热情相助，而且是一帮到底。

　　紧接着，岳泽淮又一脸严肃地对笔者说："也有一些涉案人员抱着三、四万元巨款星夜找到我，要我出面帮他们搞'弯弯绕'，试图减轻或逃避法律处罚。我虽然缺钱、也需要钱，但这种钱我坚决不收，也不帮这种忙，并告诫他们不要耍小聪明、不要玩火，当守法公民。

　　当笔者问及他帮人打官司还倒贴钱的事，岳泽淮笑着说："这事不少于五六十起哦，我认为纯属正常，因为我的多数当事人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所以，我每次外出帮人打官司时，总要自备返程的路费，主要是考虑一旦当事人有了什么意外情况，我还可以回家照常种地嘛！"

　　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岳泽淮此次赴津领奖的一身行头吧。他那件蓝色的羽绒服，是在外打工的儿媳买给婆婆的，看到丈夫要出远门了，老伴便脱下来让他穿上，还说"虽然是农民，不能没个样子"。这话提醒了岳泽淮，他意识到应该"武装"一下自己，于是又到街边小店买了一双25元钱的黄色猪皮鞋。接着，他还到朋友处借了一个红色的行李包……

　　笔者为之动容，赞赏岳泽淮义字当先、甘于清贫、无私奉献的德行和操守，他却说："千百年来正义总在人间，即使邪恶有时会逞凶，但仍是邪不胜正。我坚持拿起法律武器帮助弱势群体打官司，只不过是与千百万维护法律、主张正义的广大公民一样，是用自己的方式和心血、汗水，续写公平正义这首社会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