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月2日，两位放学少年正经过福建厦门同安县的"天安门"。此"天安门"是赖昌星远华影视城未完成的一期工程。远华案发后，赖逃往海外，这里改作旅游项目，并更名为同安影视城，但游人寥寥。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远华在12年前轰然倒下后，一个暴发的繁荣家族走向支离破碎、家破人亡，一个经济特区陷入官商俱败、一片狼藉，至今不能恢复元气。

　　7月下旬，在逃嫌犯赖昌星被遣返回国时，他曾经发迹的城市厦门迎来了旅游旺季。鼓浪屿上的人密密麻麻，寸步难行。曾经作为赖昌星私人娱乐宫殿的红楼虽然早已不对外开放，但人们仍喜欢在这里驻足观望鼓浪屿和远华，这几乎成为厦门的两大标志。

　　赖昌星和"远华案"带给当地的"遗产"，一直在发酵中。而赖昌星的归来，也打破了一些人在"远华案"后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生活。

遍地"施恩"的遗罪之地

　　福建晋江烧厝村村口，仍然矗立着"旅港赖昌星先生捐建"的牌坊，这里是赖昌星的老家。

　　当年，和其他农民企业家一样，功成名就后赖昌星开始对其家乡进行"回报"。赖昌星花钱铺设了通向这个小村庄的公路，并在当地捐钱建设了30多所学校，这些美丽的校园内到处都是孔子、孟德斯鸠、卢梭等伟大思想家以及中共已故领导人毛泽东、邓小平等人的半身雕像。

　　他还建立一家养老院和活动中心，甚至按月给该村庄的几百个老年人发慰问金。

　　不久后，有了一定资产的赖昌星选择了厦门作为下一个奋斗目标。借助走私带来的巨额财富，赖昌星几乎成为厦门实际权力拥有者。他通过他的远华国际公司，在厦门重要地段都囤积起了土地。

　　1996年，设计高达88层的"远华国际中心"破土动工时，赖昌星邀请了中央、省、市近两千名嘉宾，每人发了一袋价值数千元的礼品，包括现金、洋酒和名烟，还大摆宴席请吃"工作餐"，席上俱是鱼翅、鲍鱼、人参、燕窝等高档菜肴。为了更方便"接待"这些朋友，他建造了一栋7层高的红砖楼房，命名为"红楼"。这座外表普通得不起眼的楼房，内设却十分豪华，有私人宴会厅、电影院、桑拿和按摩房、客房。能进入红楼的官员都是赖昌星的"好友"，这里的服务一切都是免费的，大多数客人会流连忘返。在"远华案"被查处后，大陆媒体的报道曾还原了红楼内的奢华生活。

　　鼎盛时期的远华除了在官商阶层威风八面外，赖昌星的一些举措也成功让远华成为厦门市民的共同记忆。为了刺激旅游，赖昌星在厦门同安区复制了一个天安门广场和一个紫禁城，建造了影视城。

　　他还购买了厦门的足球队，改名叫远华。这支球队仅用了一年时间从二级联赛杀进顶级联赛，他甚至还担任过几次客座守门员，曾包机组织厦门球迷到客场为球队加油。

　　走私的收入绝大部分被赖昌星用于其厦门的产业。鼎盛时期，远华在厦门的业务包括国际进出口贸易、房地产业、产业投资、酒店娱乐业、高科技研发、资本运营等， 这种无孔不入的"全方位投资"，导致的结果是：远华走私最厉害的时候，正好是厦门发展最迅速的年代。远华参与和支撑了厦门经济的好光景，也制造了巨大的危机。

　　当远华在1999年4月20日轰然倒下，厦门社会经济体制兵败如山倒，整个城市的经济甚至市民的情绪许久不能恢复。

　　赖昌星从此没能再踏上厦门的土地，但远华留给厦门的"遗产"却有待处理。

　　红楼和尚未竣工的远华国际中心以及厦门岛上大批地产等实体，此后被厦门市政府挂牌拍卖。

　　赖昌星的远华足球队先由厦门一家国企接手，后又被厦门市体育局接手。没有了民营资本的投入，在职业联赛中，显得格格不入。这支球队最终解散，不复存在。

　　曾经廉价的物资、街头众多的进口跑车和繁华的娱乐场所，在远华走私案前后有了天壤之别-依靠庞大的行贿网络激活的娱乐消费热潮忽然冷清，夜总会没了客人，酒楼的官宴减少，酒店住客率下降，出租车司机兜不到搭客，娱乐业一片死寂。

　　2001年，时任厦门市市长朱亚衍坦言，2000年厦门市台商投资下滑了27%，创下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远华走私案是重要原因。这是福建省高官首次公开承认"远华案"对当地经济发展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这位市长认为，远华特大走私案搞乱了经济秩序，给厦门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也给厦门的形象造成了很大破坏，影响了一些投资者在厦投资的信心和决心。

　　"远华案"后，当地企业也受到影响。

　　上世纪90年代，证券市场中的厦门板块，有许多公司历史上都是盘小绩优的典型代表，如厦门机场、厦门国贸、厦华电子等。当时，一些公司的厦门分公司会给员工发放特区补贴，以彰显其地处特区的优越感。但在"远华案"后，厦门板块逐渐被淡忘，人们已经很难在厦门找到家喻户晓的著名企业。

　　以厦门九州股份为例，这家上市公司是厦门远华案件的最直接受害者。1999年公司因涉嫌与远华公司合伙走私遭遇全面调查和审计，董事长和部分高管人员接受司法机关审查，公司账号被查封，经营陷于瘫痪状态。

　　而厦门国贸、厦门汽车等国企也受到影响。当年远华曾经是厦门汽车（金龙汽车前身）的第三大股东，影响可想而知。而厦门国贸集团曾于2000年4月13日发布公告称，由于国家有关部门对公司经营活动和财务活动还在调查之中，决定1999年度不分配利润。舆论分析，该公司所接受的调查与远华案件有直接关系。

　　除了经济发展外，对厦门乃至福建官场来说，远华和赖昌星堪称"不祥"的开端。

　　"远华案"被查处后，包括公安部原副部长李纪周，福建省委原副书记、厦门原市委书记石兆彬，福建省公安厅原副厅长、福州市公安局原局长庄如顺，厦门海关原关长杨前线，厦门市原市委副书记刘丰，厦门市原副市长蓝甫，中国银行福建省分行原行长陈国荣等人均因远华大案纷纷落马。远华案对福建和厦门的政治生态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上至副部级官员、厦门市委的数个常委，地方海关局、公安局、税务局、银行主管；下至厦门最大规模的国有贸易公司、对外供应公司、投资建设公司等的主管，纷纷落网。

　　这让福建的腐败问题一时在全国名噪一时，此后，又有数个大案在这个省粉墨登场：福建省前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荆福生案，"福州首富"陈凯案（福建大批高官因此案落马，甚至被网友认为影响超过"远华案"），"防弹衣书记"黄金高案……福建官场此起彼伏的"大地震"，令福建成为大陆的反腐重镇。

　　在数轮反腐风暴过后，当地官场情绪低靡。有分析称，自"远华案"起，福建官场开始形成极为保守的作风。本港《大公报》有文称，福建官场潜意识中普遍存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风，"甚至有很强的防范意识"，表现在各层级干部和职能部门"怕事"，这种状况至今也没有彻底革除，这也是福建与广东一同作为最早实行特殊开放政策的两个省份、广东却遥遥领先的原因之一。

赖氏家族十年沉浮

　　在赖昌星携妻儿逃亡加拿大后，赖氏家族的命运也遭遇滑铁卢。

　　远华集团内部，赖氏家族成员有二三十人之多，且大多参与了走私。1999年4月20日，中纪委等部门成立专门督办此案的"420专案组"后，远华集团70多名走私骨干，包括赖氏家族的主要成员，大多逃亡海外，后来部分人又陆续归案被判刑。

　　赖昌星逃亡12年间，当年涉"远华案"的赖氏家族也命运沉浮。

　　事发前，远华集团由赖昌星个人独资拥有，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赖昌星担任董事长，妻子曾明娜任董事，负责公司的财务管理。而公司的高管大部分都来自赖、曾两家--赖昌星的大哥赖水强、二哥赖昌标、四弟赖昌图、曾明娜的弟弟曾明育都曾是远华的董事会成员。

　　赖昌标曾是赖昌星最得力的助手，在赖昌星与高官们觥筹交错时，赖昌标如同大管家一般负责公司走私业务的规划。赖昌标曾一度喜欢出入娱乐场所，买醉寻欢。1999年春节前夕，在一家歌舞厅，赖昌标因与另外一名客人争抢一名小姐而大打出手，结果被自己的保镖误伤--一只啤酒瓶砸在他头上，自此成为植物人。7年后，赖昌标去世，终年51岁。

　　当年春节过后，痛失一员大将的赖昌星说服大哥赖水强到厦门协助他管理业务。自此，赖昌标的职务由赖水强接管。据报道，在赖昌星得到密报逃亡港澳期间，赖水强成为远华的代总管，将远华的不动产变现，再通过地下钱庄，输出境外。

　　"远华案"爆发后不久，官方开始通缉赖水强。据报道，起初，大陆警方的抓捕行动并不顺利，赖水强行踪诡秘，且身边常有数名打手和保镖跟随。其中一位保镖还曾获得过全国散打冠军，并当过武术教官。1999年，赖水强在其弟弟赖昌星投资建设的同安影视城内被抓获，此时距离他进入远华管理层还不到一年。

　　1999年12月29日，赖水强被解除监视居住，准予取保候审。随后，赖水强积极劝说小弟赖昌图、儿子赖文峰、赖文曲、女婿黄克臻等14名赖氏家族成员，从境外回国投案自首，赖水强也因此获得从轻处罚，判处7年有期徒刑。

　　2002年，54岁的赖水强在服刑期间突然发病，送医无效病逝。曾有舆论怀疑赖水强死因，认为是某些势力故意陷害的结果。官方说法是其入狱前即有心脏病，在狱中也多次发病。 赖家对这一说法并无评价。但以赖水强在此案中的重要地位，他的突然死亡无疑将加重赖昌星一直向加拿大政府强调的"回国后会因为暴力和无法解释的原因死在监狱里"的担忧，遣返难度必定会加大，这并不是中国政府乐见的结果。

　　2000年，在赖水强的劝说下，赖昌星的弟弟赖昌图从澳大利亚归国自首。当年，他被判刑15年，由于狱中表现积极，减刑4年，于2011年上半年刑满，并于2008年9月11日被核准假释。

　　"远华案"爆发当年，赖昌图曾相信三哥赖昌星很快就会摆平，因此只是回到香港暂时避风头，匆匆出境时并未携带足够现金。在无法力挽狂澜的赖昌星逃亡加拿大后，赖昌图和妻子卖掉钻戒、手镯、项链等首饰，凑足20万港元，为孩子办理了赴澳留学手续，并举家逃往澳洲。据其描述，在澳大利亚期间，他寄宿在朋友家中，靠帮朋友拥有的蔬菜店打杂度日。

　　与赖昌星一样，赖昌图也曾有香港居民身份。归案自首后，他的香港居民身份被取消。假释期间，其大陆身份也未完全恢复。假释后的赖昌图成为曝光率最高的赖氏家族成员，他一个人住在赖昌星的房子里。赖昌图与赖昌星长相十分相像，曾多次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及赖昌星，称最崇拜的人依然是他的三哥，并称后悔回大陆自首， 因为没有身份证的他寸步难行。

　　赖昌图还曾一度幻想开家贸易公司，做茶生意，或者进军地产业，并注册为"远华"--但显然工商部门不会通过这个申请，而且他本人的资金也远远不够。

　　当年投案自首的还有赖昌星的侄子赖文峰，即赖水强的大儿子，后在监视居住期间流亡海外。近年回国，在向调查组说明情况后回家，现已结婚。赖文峰曾与歌手杨钰莹是情侣关系。2002年在北京举办个人演唱会接受了大陆媒体专访时，杨钰莹道出了她与赖文峰鲜为人知的故事。

　　由于家庭变故，赖昌星的大姐、二姐均在这十年间，抑郁而终。目前，赖家八个兄弟姐妹，已有四人过世。

　　2009年5月3日，潜逃多年的赖昌星前妻曾明娜抵达厦门国际机场，回家与父母团聚。她受到了大陆官方的照顾，没有被判刑，并被安排在厦门一套100余平米的套房中，行动自由，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前往晋江看望双亲。据大陆媒体报道，在曾家给曾明娜接风的宴席上，还有闻讯赶来的厦门海关的几位熟人。

　　曾明娜未满18周岁便嫁给赖昌星，当时未办结婚登记手续，直到1997年9月，才补办结婚证。2005年， 曾明娜与赖昌星在加拿大离婚。据大陆媒体报道，促成曾明娜回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其父母身体状况不佳，也有分析认为曾回国之举是赖昌星在"投石问路"，以此判断自己回国后的"待遇"-在远华集团大规模走私犯罪活动中，曾明娜亲自掌握财权，也是中国公安机关通缉的要犯之一。

　　曾明娜回国后，其兄长、原厦门远华的执行董事曾明育得以假释回家，加上之前就已减刑出狱的弟弟曾明铁，厦门远华走私案的另一核心家族-曾家-在10年后得以再度聚首。

　　除了赖昌星家族外，牵扯此案的明星众多。其中最出名的是总政歌舞团出身的著名歌星董文华，她曾消失在公众视野十余年，一直到近年才重返舞台。赖昌星在2009年接受媒体专访时称，舆论对董文华不公平，他与董文华夫妇关系都很好，大家是要好的朋友，传言太离谱。

　　2011年7月22日，在福建省晋江烧厝村，赖昌星的弟弟赖昌图一直盯着境外新闻台，其三哥赖昌星的身影一出现，他就把电视调到最大音量，生怕漏掉一个字、一个画面。自赖昌星7月7日被加拿大警方拘捕后，兄弟俩便未能再通话了。

　　据报道，赖昌星最后一个电话并不是给弟弟赖昌图，而是让朋友转达其弟："我有信心，莫烦恼。"他们猜测，遣返或许是有关方面与赖昌星协商好的结果。赖家人声称，从赖昌星到达温哥华后，与专案组便每日电话不断，持续十年有余。

　　如今，赖氏家族最后一个嫌犯赖昌星也被遣送回国，"远华案"即将正式收官。有大陆媒体称，赖被遣返后，国内的博弈已以各种姿态呈现，有官员甚至在家门口收到白色花圈，被暗示"赖昌星回来了，你死定了"。